临摹绘图,制版,微缩印刷,变色油墨,无酸纸,仿制水印......由发哥和郭富城主演的电影《无双》前三分之一的篇幅极致还原了一群高智商罪犯如何仿制新美钞,让观众大开眼界,直呼刺激。
机器一响,黄金万两,做大做强。电影里,被仿制成功的美钞从印钞机里不停吞吐而出,纸醉金迷的赤裸随之喷涌,伪钞大师们的脸逐渐迷离疯狂。
仿制货币,无论古今中外,都是一门很“刑”的技术。中国古代统治者对于伪造银票绝不容忍,刑法严苛。宋朝,对于伪造者,处以腰斩;元朝,直接在银票上印上“伪造者处死”,以震慑不法分子;到明朝就更狠了,伪造银票的惩罚是“灭九族”。
“对,我们这家店很刑,哈哈,”坐在对面的越之轻咧着嘴,开玩笑地说,“这里可以自己印银票,想印多少印多少。”
90后小伙越之是这家古代印钞体验馆的老板,岳阳人,身形瘦削,穿着大众款黑色T恤,一头长发,随意地束在脑后,和这家店的气质一样,神秘又和谐。说话间,一个微胖的男游客走进来,“老板,你们这太难找了,我找了三圈。”越之笑着起身前去招待。
这家店隐秘在太平老街一栋建筑的三楼,一二十个平方,室内冷气充足,灯光暖黄,将长沙夏天的燥热尽数冲散。房间里漂浮着淡淡的油墨味,墙面上张贴着各式银票,正中央两张大桌子,并排放置着十套左右的印制设备,开放式柜台里展示着三四十个银票金属雕版和收集来的古文玩,令牌,天蓬尺,古钱币,摸金符等,让人瞬间时空穿越,脑补出鬼吹灯的故事情节。
“每个客人实际操作前,我们都会先详细介绍银票印制的步骤。”越之回到我对面坐下,刚进来的那位客人已经由两位店员接待,一位店员将油墨挤入进滚筒槽,一位店员展示讲解印制视频。而另一个早先已在店的年轻女客人,头也没抬地专心印制她眼前的银票。
越之的普通话不是特别标准,讲起个人经历时略微磕巴,但谈起关于银票的种种,立马变得滔滔不绝,他大学学的是文物鉴定与修复,银票在他看来,是传统文化与历史价值体现的代表。
银票的起源可以追溯至宋代,我们在历史课本中都见过相应的记载,宋代出现了交子,象征着银票的诞生,北宋的银票不仅是中国,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银票,这得益于当时空前繁荣发展的商品经济和雕版印刷技术。
到了元代,意大利旅行家马可·波罗在著作中详细介绍了中国银票印制工艺和发行流通的情况,从此,欧洲人了解了银票,美国学者罗波特·坦普尔说:“最早的欧洲银票是受中国的影响,在1661年由瑞典发行。”
“我的收藏中,关于长沙的银票主要集中在时期。”越之一边取出一块年间长沙天和钱庄银票模板,一边详细讲解起如何印制复原一张银票。古代银票的票面通常包括票面名称、面值、发行钱庄、年号、钞号、文字介绍和盖章等,盖章是为了增强银票的真实性,标明了该银票的有效性和权威性。
#文字介绍是对该银票的具体说明,包括使用范围、使用规定等,比如“灯下不付”说的是,灯光昏暗之下,辨别不清,不予以兑付;又比如“揉烂不付”、“认票不认人”等规定。
而票背通常是由各种图案和纹样组成,这些图案需要多年专职雕刻匠人微雕而成,因为是手工雕刻,力度深浅、线条弧度总会稍有细微差别,“即使是同一个工匠,也不可能雕出完全一样的版子”。
“所以古代,眼神好的人千金难求,”越之狡黠地一笑,接着卖了个关子,“银票说白了就是一张纸,怎么做到防伪呢?”
越之用滚轮在油墨池中滚上油墨,接着均匀滚涂在银票模板上,“注意边角也要滚涂到位。”然后放置在一旁,取出黑色胶垫横置在桌前,再将一张仿古纸放置在黑色胶垫之上,将刚才滚涂好油墨的银票模板倒扣在纸上,居中摆放,整体拿起,竖着放入压力机中,分三次压印,再取出,揭取作品。最后,在银票上用毛笔字填写字号,盖上各种各样的图案文字秘印。
如果拿着现代高仿银票穿越,那岂不是可以揣着上亿两银票,潇洒挥霍一番,买房买地买丫鬟,勾栏听曲插花弄玉,游山玩水尝遍八大菜系……停,这样的想象,可能很难做到。
“古代银票很难仿制,是因为在纸张、花纹、印章、密押等等上都做到了防伪。”在古代,一张银票从设计、制作到印制完成,均由手工完成,专人保密,整个周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。
不管是朝廷发行的官票,还是钱庄发行的私票,就算躲过了纸张材料、图形断续、特制油墨和部分密押记号,还是躲不过亲笔押字这关。在亲笔押字中,齐缝密押是无解的防伪技巧。
每一版银票的发行,都由押字先生亲笔书写和多重盖印。所以,就算巧夺天工之神匠亲临,在不知道另一半密押长啥样的情况下,也搞不定。
和越之聊天的过程中,谈起传统文化,他总会不自觉拉高音量,略显愤慨,“我们国家的文明技术怎么总是被其他国家抢占注册了?”“古籍古书的数字化在国外博物馆做得更好……”
越之在长沙读大学,毕业后就留了下来,他说,一场文夕大火把长沙的文脉给烧断了,“我想还原一点点属于长沙历史的东西,传统文化才是属于我们的文化。”越之在自己热爱的领域,一直在做各种尝试,用更多年轻人的方式来做传承与发展,比如坚持深夜里的直播、组建团队做APP、开发传统文化产品、把收藏的古书数字化,当然也包括这家银票印制体验馆,“我未来的规划是想做传统文化行业里最大的互联网品牌”。
二十年前,读小学的越之还在岳阳小县城的家里,摆弄那些家中的地契、铜钱,再大一些,便经常出没在小县城里仅有的一家古玩店,“那是我第一次知道,原来这些古旧玩意,还可以买卖,还能成为一个行业。”
当时他背着书包,流连在古玩店里,怕“交学费”,怕“吃药”,只敢看,不敢出手买,被店老板嫌弃,不搭理。随着慢慢懂行,开始出手买,积累经验,通过信息差,赚到第一桶金,“店老板也开始笑脸相迎。”
读大学时,文化成绩堪忧的他坚定地选择了“文物鉴定与修复”专业,在这条路上一路走到“黑”,“从大学之后,我就再也没找家里要过钱了,自己养活自己。这家店开业近半年,开支基本能持平了。”而且在读书时,他结识了现在的女朋友,当时的同学,越之的女朋友坨坨从旁边冒出来,“我们一直在一起,做同一件事情,共同成长。”染着一头淡金色发色的她笑得既鬼马又甜甜的。
先前专心印制的女客人,取下印好并晾干的银票,开始往上面盖章,她特地挑选各种带有“招财进宝”“富”等字样的印章,一边询问起整套模具定制和压制设备的价格。
她说自己从北京来,在一家少儿街舞机构工作,打算把这些带回去给小朋友们体验一下,“街舞是动态的艺术,印刷是静态的艺术,动静结合或许会比较有趣。”她喜欢中华传统文化中“静”的那部分,不受外界干扰,专注于自己的内心,“但北京的生活和工作都太忙碌了,很难停下来喘口气。”
她也许代表着大多数过来体验古代印钞的年轻人:感受传统文化,在手工印刷的过程中放空自己,同时还会在印制银票时叠加玄学祝愿,“我边印边许愿自己早日财富自由,毕竟只有财富自由了,才能去做喜欢的事情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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